作者 | 张静
当下的暑期档,电影《独行月球》几乎成了一枝独秀,票房超过27亿元。沈腾马丽时隔七年后合体,有了噱头;熟悉的段子出现,也让电影有了不少笑点。
然而,观众对这部电影的评价却并没有那么乐观,不少网友留下影评称“老套”“煽情”。
《独行月球》豆瓣开分7.3,如今仅剩6.8(截至2022年8月22日)
近年来,国产喜剧电影表现不算出色,再高的制作和再大的成本,都很难带来经典之作。那些横行大荧幕的电影,很难让人投射其中,总让人有距离感。
因为这样,人们总是频频回顾过去,喜剧电影的高光时刻,离不开周星驰的时代。
提到喜剧电影,总有人想起他主演的《喜剧之王》,想起里面那个自始至终都只是个“死跑龙套”、从开头到结尾都保持着平凡地位与平庸才能的尹天仇。
电影《喜剧之王》截图
他从未逆袭,但从不认命。片头中,面对澎湃的大海,虽然声音几近被海浪声淹没,他也用尽全力高喊:努力!奋斗!
这才是真正有深度的喜剧电影,值得一看再看。
01
小人物的五次抗争
无论在生活中还是戏中,尹天仇都是配角,是名副其实的小人物:没有天赋的、边缘的、被轻视甚至嘲弄的“龙套演员”。
作为一名底层龙套演员,他的日常是被嘲笑、辱骂甚至殴打。
工作人员给他脸上胡乱涂一层“稀泥”,浇上红颜料就是“化妆”;他双臂被火烧,其他人却悠闲地讨论无关紧要的布景;地上有蟑螂时,所有人对他肆意拳打脚踢。
尹天仇(周星驰 饰)
这些不公的待遇,他通通隐忍下来,因为隐忍才能有演戏的机会,才能继续走在通往梦想的路上。
隐忍,不代表对命运逆来顺受。
影片中尹天仇和场务的五次交手,就像是小人物和命运抗争的五个阶段。
片中第一次跑龙套时,尹天仇显然经验还不够丰富,因此要求把神父演得“调皮”一点,而不是被一枪毙命。他“调皮”的演法惹来众怒,被斥责不专业而被轰走。
离开的路上他想拿走一份盒饭,却被场务骂骂咧咧的拒绝,把盒饭摔到地上。尹天仇不敢顶嘴,更遑论反抗,带着抱歉而讨好的微笑离开。
这时候的他,是一个不知道职场规则的,被团队最底层随意欺侮的新手。
尹天仇被场务(吴孟达 饰)责骂
工作的不顺并未让他放弃,第二次饰演“死尸”,所有人帮娟姐打蟑螂,对躺在地上的尹天仇拳打脚踢,甚至奉上榔头、大棒。尹天仇却吸取教训,做一动不动的“死尸”。
不小心再次惹出乱子后他悄悄逃走,顺手拿走一份盒饭,场务剥开香蕉皮扔到尹天仇脚下,于是盒饭再次泡汤。
这时候的尹天仇,是稍有经验却仍被团体排斥的准新手,他有了一点职场经验,却随时可能被群起攻之。
两次乌龙事件之后,尹天仇终于又得到跑龙套的机会——当娟姐替身。他的双臂被火点着,导演却和工作人员讨论现场的鸽子要还是不要。长时间的火烤让尹天仇忍耐不住,倒地灭火,却被导演斥责不专业,再次被轰出剧组。
场务再次拒绝给盒饭,并再次摔到地上。尹天仇愤怒道:龙套演员就不是演员吗?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?
他终于无法再忍耐职场的不公,无法忍耐被人随意欺侮,更重要的是,他无法忍耐他人对自己职业和梦想的不尊重。
场务拒绝让尹天仇拿走盒饭,并当众呵斥他没有资格吃盒饭
就像他可以隐忍任何人对他无理谩骂,但被人说“跑龙套”时,却永远要严肃申明“其实,我是一个演员”。
因为演员的梦想,是他能够隐忍一切的原因,一旦梦想被践踏,就必须抗争。
给柳飘飘做出“我养你”的承诺之后,尹天仇跑到场务面前说:“不管你看得起看不起我,我都是一个演员”,并执意拿走场务欠他的三份饭。场务提起大锯扛在肩上,恶狠狠的盯着尹天仇。尹天仇难掩恐惧却仍然坚定又小心翼翼的拿走盒饭。
因为那盒饭是他身份的证明,是他“养好自己”才能养得起柳飘飘的依据。
这四次抗争中,他有过委屈,有过不甘,却从未认命、低头。他的坚持也有收获:场务并未打翻他拿走的盒饭,甚至原本凶神恶煞的脸上带着一丝震惊、一丝肯定。
那是命运低头的时刻。
第五次交手,是尹天仇当男主角的幻梦崩塌时,他褪下华服,离开剧组时照旧看了眼堆满盒饭的桌子,却没有再伸手。
他一脸落寞地坐在雨中,场务却撑着大黑伞走到他面前,俯拍的镜头下,场务的一只手伸出大黑伞,向尹天仇招了招手。
那是命运在向他招手。
实为卧底的场务给了尹天仇当男主角(线人)的机会。任务过程中,尹天仇的惊慌失措和场务的镇定自若形成鲜明相比。侥幸逃过一劫后,场务说尹天仇“初次做男主角,算是不错。”
虽然终于获得一定程度的肯定,尹天仇却终于认清自己的真实水平。在结尾演出时,他第一次展露不自信:“我对演戏也没有什么才华,我还是做观众好一点。”
这一刻,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平庸。
02
另一种人生
这一路的坚守,是因为尹天仇的个性,还是因为环境?换句话说,我们能因他的坚守,而责怪那些不够坚守的人吗?
事实上,我们从影片中几乎能想象尹天仇如果无法继续演员之路,或许也会陷入被大众批评的,不忍耐和坚持的,秉持“丧”文化的人生。
第一次演龙套被斥责轰走后,尹天仇回到街坊福利社继续登记员的日常工作。工作间隙他给霞姐打电话问下次演出时间,却被宣布他龙套生涯结束,永远不会找他开工。
于是,他像抽离了灵魂一般坐在街坊福利社的登记处,漠然的看着面前老太太的吟唱、老爷爷的站立、小朋友的打闹。他身处其中,却又将自己隔离在外。
那时的他,和起初被他批评“没有灵魂”的龙套演员一样,也不过是一具空壳。
对比之下,龙套工作连一份盒饭都无法给他,街坊福利社工作却简单轻松且给他遮蔽的屋檐,但他志不在此,无法激情澎湃。
下班后,他在逼仄的房中或坐或站,不知所措。他照着镜子,镜子坐落在满墙知名演员照片中间,镜中的他仿佛也成为他们的一员。只是,镜中的他眼神带着一丝忧郁、挫败、怀疑。
彷徨许久后,他终于躺在单人折叠床上睡去。
这或许是周星驰某一段人生的真实写照。中学毕业后,他曾经当过一年的公司职员,那段生活让他深感不适,于是终于决定还是再试一试演员之路。
即使好朋友梁朝伟轻松考过训练班,他多次尝试也只是考上夜班;梁朝伟一开始就大红大紫,他却只能相继从事跑龙套、儿童节目主持人的工作,他对这段生活却并未否定,他说:几秒钟的龙套镜头也要思考后做出正确反应,儿童节目主持人也和演艺事业的大方向一致。
不管离目标有多远,只要还在这条路上,就有奋斗的动力和信心。
演员秦海璐也曾走过一条不适宜的道路,大学毕业后,容貌在演员中不算优秀的她曾被网曝,因而转行当公司文员,但她不会用电脑、打字机,工作颇为不顺,一段时间后被老板劝退。
若你所从事的工作无法让你一步步接近你的梦想,你度过的每一天都无法让你相信还有希望,又如何有能量去隐忍和坚守?
影片中柳飘飘也经历过这种时刻。在发现自己爱上尹天仇后,柳飘飘无法像以前一样心安理得从事舞女工作,即使她在舞厅中已经“红得发紫”,也坚决请辞,被拒绝后,她擅自跟“摇钱树”龙少爷说不再继续,威逼利诱未果后,龙少爷将她痛打一顿,她仍坚持离开。
柳飘飘(张柏芝 饰)因为爱上尹天仇,决定放弃舞女工作
因为当发现行为与心中所爱相悖,那么每一步都是消耗,都让你疲惫。就像电影《一一》中的男主,虽然是中产阶级,但一直不快乐:“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,怎么会开心呢?”
正因热爱,虽然剧组拒绝给尹天仇跑龙套的机会,他也并未放弃演员的梦想,也未曾试图在街坊福利社或其他地方获得更“有前途”的职位,而是第二天重新振作,用简陋的道具在街坊剧场搭起舞台,对着只有一个孩子的观众席介绍“雷雨公演”,邀请甚至威逼对方观看。
尽管遭遇多次打击,尹天仇始终没有放弃演员的梦想
也是因为足够热爱,结尾时,虽然自认为没有演戏的才华,他却仍然决定出演,因为梦想或许与才华无关。
03
主动与被动的选择
美国社会心理学家罗伊·鲍迈斯特也曾进行一个心理学实验,桌上放着一盒巧克力曲奇和一盒胡萝卜,强迫自己抵制巧克力的诱惑而只吃胡萝卜的被试者,在随后的迷宫任务中更易放弃,表现也更差。
也就是说,如果我们被动而非主动去完成任务,必定会造成我们内心的冲突与纠结,进而造成能量消耗,于是出现疲惫、焦虑、愤怒、抑郁、恐惧等情绪反应。
《喜剧之王》剧照
弗洛姆认为,人如果被不安全感驱使而工作,或为了实现野心、赚取金钱而卖命,那这种工作都是“被动性”的活动,是受苦者而不是“主动者”。
年轻人普遍的疲惫,或许正与此有关。
一位好友,考上乡镇公务员一年有余,近日却表示已然后悔,身心疲惫。
我问,如果重来,你会怎么办?
沉默良久,她却说似乎也仍然只能走上这条路。她没有所谓的热爱,只求一份安稳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历次考不上市区公务员的她,也只能选择乡镇公务员这条路。
《喜剧之王》剧照
你无法苛求一个没有梦想的人追逐梦想。
临床心理学博士徐凯文曾在演讲中说,大学生等年轻人容易出现“价值观缺失所致精神障碍”——简称“空心病”。他认为,这与功利化的教育、评价体系单一有关。
这种功利化教育,在《死亡诗社》中有过展现。孩子们犹如被设置程序一般定时定点吃饭、上课、睡觉,他们在终点为“精英”的传送带上,却并不了解自己和他人有何不同。
我们忘记自己是独特个体,于是自我工具化,没有希冀也没有失望
在基廷老师真诚又充满诗意的激发下,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独一无二、不可替代的个体,于是释放天性,成为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学习机器,找到心中所爱。
太多人并没有遇到基廷老师,也错失找寻热爱与梦想的机会。
弗洛姆也曾指出,像现代大生产要求标准化一样,社会过程也要求人们标准化。人变成了一个“朝九晚五工作者”,成了工具,是劳动力的一部分。他们是以规定好的速度和行为方式执行整个组织机构安排的任务。他们在工作过程中成了机器或机构的附庸。
我们忘记自己是独特个体,于是自我工具化,没有希冀也没有失望。
《死亡诗社》剧照
当然,也有许多人虽然有梦想、有热爱,却无法去追逐。因为在不安全感驱使下,他们选择先满足安全的需要。我们也无法苛责,因为尹天仇或许是有街坊福利社低微却提供荫蔽的工作,才有底气追逐梦想。
无论如何,心中有希望,眼中才会有光芒。
编辑 | 莫奈
排版 | 八斤